工作中不需要解释每个沙具的含义;沙盘游戏在于展现心理过程于游戏中的表达,以及与孩子的情绪和情感之间的联结。
沙盘游戏分析师曾观察过孩子的游戏与分析师理解其内在心理动力的能力之间的关系。分析师的理解是一种理性的、逻辑的和分析水平的,也更加是一种直觉和情感水平的,它会影响到游戏的过程和情绪强度。
分析师越能明了游戏与心理状态间的关系,孩子就越能投入游戏,呈现他的内在世界及冲突。如果分析师心不在焉,只专注于自己的想法,那么,游戏的内容与类型就会变得越来越像孩子独自游戏时一般。
一个好的观察者总是知道很多,但仍能保持足够的公正,并且容易为新事物所惊叹。
战争场景
摆放对立的双方常常需要很长时间,也需要非常细心。即使两军来自不同历史时期,比如骑马的印第安人与高新技术装备的美军对战,也要尽一切办法保证双方实力均衡。
经常出现的情况是——特别是在沙盘游戏中进行第一次战斗时——两方各自派出战士厮杀搏斗,直至最后战死。如果分析师多余地问:“所以他们现在都死了吗?”那么,孩子多半会有点不耐烦地回答:“当然,你可以看得到。”
孩子确实会感到矛盾,就像作者让他笔下的一个角色死掉,他似乎知道,故事的发展有其内在动力、不可更改。人为的改变,比如增加一个幸福的结局,只会使这个故事丧失真实性。
孩子需要分析师成为他的盟友,与他一起探寻故事的真实发展——即使困难重重,这个盟友要比自己意志坚定,不被幸福的结局所诱惑。
分析师的陪伴应当促进孩子对于冲突的准确表达。
马尔科,7岁,独生子;他的父母很严厉,同时也缺乏安全感。
从出生至1岁,马尔科经常生病,不得不忍受各种治疗和长时间待在医院。所以,马尔科显得比同龄的孩子要瘦弱,父母从不允许他参加体育课程。
此外,他压抑自己的愿望和想法。他无法保护自己不受同龄孩子的欺负,不只因为他看起来小于实际年龄,而且,他简直就像一头需要被保护的幼小的鹿。
在一次假期野营中,他被一个大他三岁的男孩性侵犯。他跟学校里一群好斗闹事的男孩混在一起,这群男孩骚扰威胁其他孩子。
他不想要某个东西,却不能说不要,即使在家里也一样:他习惯了先答应,然后再偷偷地破坏掉这个宝贵的东西,当作对自己的补偿。
他无法完成家庭作业,就经常把书本藏起来或撕掉作业的页面,假装没有作业可做。
父母的惩罚是对他的贬低,不能改善任何状况。最终,他们决定让孩子接受心理治疗。
他开始工作后仿佛旁若无人。我很清楚地感受到,在更大程度上我是那个令他感到不安的因素,因此,我尽量做到让自己“隐形”与无言语交流。
马尔科非常有目的性地做了一个月球表面。似乎他想传达的讯息是:此刻他感到多么的疏远,也许他的一生都是如此。他感兴趣的东西只能远离日常现实:在月球上。只有在那里,他才可以自由地幻想,而不必抑制联想。
来自地球的宇航员与月球人进行了一场交锋。马尔科制造出战斗的噪音,整个场面非常混乱,每个人毫无目的地与其他人决战。我觉得很难集中注意力,思绪飘忽不定。
孩子知道怎样让成人离开他的世界。他让人们很容易忘掉自己,即便他就在那里。他没有让我感觉到他需要我。
游戏结束时,月球上的所有生命都死了。即使太空飞船被陨石击中而爆炸,也没有激发出马尔科的任何情绪。他无法用一种更有效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疏离感:空洞、白色的月球表面和毫无意义的战斗。
大约半个小时后,马尔科问我,他能不能上厕所。我想他是去“二号”(俚语中尿尿的意思)。可能他的自主神经系统中的某些东西被启动了、放松了。很明显,他可以摆脱某些事情了。
下次工作时,马尔科开始又做了一个月球景观。但几分钟后,他把放进沙盘里的东西都拿走,说:“我改变想法了。”
这是他第一次通过语言与我建立关系。从那时起,他邀请我参与他的游戏。
显然,我应该见证他的改变。
古老的场景中,到处都是可怕的食肉动物和邪恶的、贪婪的恐龙。只需一番简单打斗,大生命就能把小生命吃掉——明显心满意足。这一行为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接下来的工作中马尔科不断重复这个行为。
我常常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他详细描述如何残暴地摧毁一个身体部位,经常是惨不忍睹;感觉像在一个冷酷无情的世界里,这里只有一条规则:大吃小。
我开始怀疑这个游戏是否对马尔科有益,还是他太过沉浸于暴力,为了暴力而暴力。我试着跟他讨论这部分,但一点用都没有:游戏的内容照旧。
终于,在一次工作中发生了新变化:有一只小恐龙比其它恐龙都聪明和幽默,它使用各种手段——我期望可以获胜的新行为——巧妙地逃脱了霸王龙、雷龙和剑龙的攻击。
不幸的是,游戏结束时这个可爱的小恐龙还是被爬行动物中最厉害的雷克斯霸王龙所吞食,但它在死之前并没有遭受致命的痛苦。
这个友善的小恐龙一定是一个潜在的马尔科。他所有的情感、天赋、幽默和建立关系的能力很早就都成了心理内驱力和外界暴力的牺牲品。
这些品性终于在游戏中重新出现。马尔科在游戏中看到它们,我作为治疗师,是他的见证者。他一度非常注意我对他的游戏的反应。他知道,我跟他一样觉得小恐龙很可爱。我们都很欣慰,至少小恐龙死有所值。于是下一次工作时,马尔科的沙盘完全改变了。
沙盘中的士兵象征着一种可控的进攻力量。他们打败了龙,而赢得珍珠。
这不仅是一场关乎存活的战斗,也是为了争得宝物。珍珠代表了内在完整性,从美学价值来说,珍珠更与女性本质相关。
最后,经过长期而公平的个人搏斗,一名士兵打败了另一名士兵,不论是失去还是守住了自己的地盘,一支军队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接下来的一次工作中,马尔科说:“今天我需要人——普通人,不是士兵。”看起来他更进了一步:他可以做一些建筑类的东西,而不只是战斗了。
马尔科的进步越来越多。我鼓励他的父母多多倾听,信任他,不要惩罚他。在沙游工作中,马尔科从来都不讲沙盘内容以外的任何事情。
这是一个个体心理治疗的案例——一共十五次,每十四天进行一次。
没有语言沟通:好像言语交流会使他从自我疗愈的过程中分心,这个过程是在成人的陪伴下完全自发完成。
交通工具
有时,它们被一个挨一个地放在沙里,但车辆太多又太拥挤,导致无法挪动。这样的交通拥堵在广州孤儿院孩子的沙盘中非常常见。
车辆大大地扩展了个体的活动范围,也带给人一种独立感,它常常象征着人的心理能量。
我们假设,孤儿院的很多孩子没有得到足够的外界激励来展现他们的情感、想法和观念。沙游工作本身和成人对孩子持续的关注都足以重新启动他们的内在能量:车辆为自己铺好道路或联合起来形成几何线型。
隐藏与寻找
工作快要结束时,男孩把车辆一个一个的挖了出来。每拿出一辆车他就会大声的欢呼,仿佛这些车辆正在获得新生一样。
工作结束时,掩埋的沙具仍被掩埋着,表明当下仍有一些事情是孩子无法面对的。
然而,对孩子来说,重要的是有人知道并且见证了那些被沙掩埋的东西。在一定程度上,这正是孩子人格的核心所在,他的真实自性;它需要被隐藏,以避免被病态的环境所伤害。
破坏
沙盘中的破坏性场景经常是孩子现实生活经历的再现,可能是成人非常强势,也可能是孩子自己无法应对过高的期望。
沙盘中的所有内容,常常真实地反映出孩子的内心世界。有些内容会令成人感到震惊,因为它们确实属于孩子所经历过的身体或心理上的暴行。
孩子可能会在以后的某个时刻谈起他的遭遇,而他最初非言语的描述或许更有意义——他在试探:“还有人关心我吗?”
对破坏的描述常常是个体主动性的首要表达。庆幸的是,在这个阶段还未发生抑郁和创伤固化,否则便会妨碍心灵表达。
当孩子把大量的沙子扬到沙盘外或者故意破坏不需要的沙具时,分析师需要做什么?
在中国,有孩子用从人物沙具上折下来的胳膊和腿代表地震中的遇难者;这是孩子的一种象征性表达,我们允许这样的表达。
一个孤儿院的小女孩扯下玩具娃娃的头,把玩具扔在地上,然后也不玩沙盘;这是一种不甚明朗的状态。
有些个案不适于使用沙盘游戏,需要寻找其它干预方式——在自我层面上更加清晰,而不直接激发无意识内容。学习一种乐器或手工对他们会更加有效,也不会有二次创伤的危险。
准备食物与喂养
第一次工作时,她开始在沙中摆放动物,并问分析师每个动物都喜欢吃什么。每个动物都得到属于自己的食物,这对女孩来说非常重要:兔子吃到草,鱼吃到海藻,狗吃到肉,等等。
在后来很多次工作中,女孩都会反复问这个问题,好像她总也记不住哪种食物对应哪个动物。一次又一次,每个动物都得到大量自己爱吃的食物。我们可以根据动物种系发展史猜出她的游戏如何发展。
开始是鱼,然后是野生哺乳动物,然后是猫和狗,最后是一个饲养着各种家畜的农场。后来的一盘沙盘中,甚至还出现了农夫和他充裕的储藏室。
女孩婴儿期的需求,通过喂养这个几乎是仪式性的行为获得了滋养和满足。她很少怒气冲冲了,她可以清楚的告诉父母自己需要什么以及害怕什么。
威胁
显而易见,在这次的沙游工作中治疗室不足以保护她:她背对着我玩沙盘,避免眼神接触;说话很轻,这样我就不容易理解她的沙盘内容。当我问她愿不愿意讲讲沙盘时,她倒是解释了。
某种程度上,沙盘中的那个有许多孩子和小动物的和平世界总是可以避开蛇的潜在威胁。总有人在最后一刻醒来,看到蛇,并提醒其他人提高警惕。每一次,蛇都不得不以失败告退。
一方面,可怕的入侵者与温暖舒适的婴儿世界之间的冲突表明,卡门想要留在自己的婴儿世界里。
另一方面,她可能也认识到了现实生活和人际关系中总是存在“像蛇一般的”威胁。蛇和其它来自地下的动物不仅代表了她的恐惧,也反映出女孩成长中迫在眉睫的一步:对她来说,最终需要变得狡黠一些、冷漠一些;只有这样,她才可以获得同学的尊重,并对抗父亲的过分行为。
她需要整合人格中邪恶的部分,以维护自己的意愿。
美丽
习惯于关注这些事情的教育工作者和幼儿园老师,对年幼儿童表现出的复杂的感知力满怀热忱:这些孩子可以辨别出物体在颜色和质地方面的细微差异。
使用表达性方法的音乐教师和分析师都认为,能力出众的年幼儿童能够操作材料(颜色和纸张)和乐器。特别是当孩子面临困难时,他们就有欲望创造一些美丽的东西。他们用玻璃珠、花朵、贝壳和石头做成对称图形:圆形、方形或二者的结合。
当一个孩子问成人觉得漂不漂亮时,或许他是在寻求对自己的情感和感知方式的确认。我做得对吗?我这么觉得合适吗?
问问孩子自己觉得漂不漂亮,只要不是机械的询问,这就是一种尊重孩子的回应。这会避免孩子在下次工作时只做分析师喜欢的东西,而忽视了自己的感受。
有时,孩子会对自己在沙盘中创造出的美丽事物感到惊讶。这种情况下,如果孩子询问漂不漂亮可能就不是因为安全感的问题了,而是他希望与其他人分享这种美妙的体验。
生活在混乱的、暴力的环境中的孩子极其渴望创造美丽和秩序化——这可能不仅仅是对他们生活困境的补偿,也是因为在原型水平上,“美丽”就相当于“善良美好”。
原文转自: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
摘自《表达性沙游工作:基于荣格心理治疗的实践探索》,华人心理分析联合会·洗心岛。